電影《百鳥朝鳳》里有個情節：焦三爺，是無雙鎮上的頭號嗩吶手。誰家婚喪嫁娶，擺酒請客，缺了他的嗩吶班子，都稱不得氣派。
可十幾年過去，一切卻變了。鎮上的婚禮，嗩吶班子賣力演奏，換來的卻是主顧一句：別太當回事，隨便吹吹就得了。他們這才發現，那已有一千多年歷史的樂器，早就是人們眼里過時的玩意。
這是一部2016年的電影，故事發生在陜西。那年電影上映，700多公里之外，江蘇沛縣，一個叫曹嘎的年輕男人坐在熒幕前，潸然淚下。
于別人而言，這只是一部電影。
可于他而言，這是爺爺、父親、乃至他自己，幾代人的真實人生。
傳統民樂的獨特魅力
百般樂器，嗩吶為王。它不擇地而鳴，不擇人而響，只是自顧自地吹著人間的悲歡。
嗩吶是種極考驗技藝的樂器，8個孔，需要嘴、舌、手、氣全部配合，民樂里，數它最難學。那些精練于此的人，靠著手里的一把嗩吶，足以養活全家。
曹嘎出生于1986年，那一年，正是嗩吶藝術的盛世。只不過，幾十年過去，這一切都變了。在時代的變遷下，可供消遣的娛樂變得豐富，可以掙點快錢的活計也越來越多。誰還愿意聽那古老的樂器，更別說愿意為之苦學多年呢？年輕的人們，寧愿去工廠打工，按月拿錢，也不愿如老一輩那樣，幾十年吃透了苦，才練就一身技藝。
時過境遷，曹嘎也從父親手中接過了衣缽，扛起了整個曹家班生存的重擔。然而，突如其來的疫情打破了原來的歲月靜好，常態化防控下，婚喪嫁娶提倡從簡、人群少聚集，嗩吶班子更是接不到演出。曹家班本就艱難維系，如今又斷了收入。曹嘎原本用熱愛和傳承支撐的一切，在那一刻，幾乎走到崩潰邊緣。
那是曹家班最難捱的一段日子。誰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時候會散去，不知道演出或聚會什么時候才能恢復。他們就像在昏暗的隧道里摸索著一道光，卻遲遲找不到出口。但曹家班的藝人們，誰也沒放下手中那把嗩吶。沒有舞臺，他們就在家里、樓道里練，租場地練。沒有觀眾，就自己配樂器合奏，自得其樂。
既然線下沒有觀眾，不然到線上試一試。不為別的，只想堅持傳統、堅持演出，堅持把最好的節目奉獻給舞臺和觀眾。2022年，曹家班在抖音開啟了第一場直播，從最開始的幾百人，慢慢觀眾人數突破幾千人、幾萬人，單場點贊最多時接近400萬。
“現在很多人，特別是年輕人，對嗩吶的認知改變了。傳統樂器需要借助網絡發展，網絡也需要從傳統的土壤中吸取養分。”對于曹家班走紅的原因，曹嘎是這樣認為的。
在這個文化繁榮發展的春天里，那些扎根民間的藝術種子，正乘著時代的春風破土而出，在中共徐州市委黨校副校長聶磊看來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源遠流長、博大精深，是中華文明的智慧結晶和精華所在，是我們在世界文化激蕩中站穩腳跟的根基，也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植根的文化沃土。文化興則國運興，文化強則民族強。站在新的歷史方位，我們更加需要也更有能力以時代精神激活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生命力，為民族復興提供強大文化支撐。
百年世家的傳承密碼
王松在《鄉村的“復調”》一書中曾寫道，嗩吶是“人延長了的喉舌”，它屬于曠野，充滿了活力，是飽經風霜者的對天放歌。
沛縣素有“嗩吶之鄉”稱號，有以曹家班為代表的嗩吶團體有百余個。曹家班的特殊之處在于一門六代都是嗩吶傳人。“要是沒有祖祖輩輩的積累，我們也不可能一炮而紅。”曹嘎如是說。
曹嘎的父親曹河南（藝名），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，傳承爺爺曹威邦的衣缽，四五歲就開始學嗩吶。不涼腔，不掉板，無論吹歌，還是吹戲，都成了沛縣一絕，每每他的嗩吶聲響，必會贏得一路喝彩。父親是對曹嘎從藝之路影響最大的人，“我父親學嗩吶的時候，練嗩吶中有一個技巧叫雙吐，他自己把嘴磨破了都不知道，嘴唇的血，順著嗩吶，流到地上，他都不知道，就在那練。父輩的那種刻苦的精神，也是我們后輩的值得學習的。”
如今，曹嘎十歲的小兒子也開始學習嗩吶，經常跟著爺爺和父親參加大型演出的他已具備獨自登臺能力。“嗩吶吹的是家風，我們家每個人從生下來就和嗩吶有緊密的連接。家里孩子從小就會吹嗩吶，我不會強求他們從事嗩吶行業，但是必須會吹，這門技藝不能斷。”
今年，曹家班嗩吶藝術傳習基地正式投入運營，目前已招收全國各地30余位學生。“在我們傳習基地里，喜歡嗩吶的孩子、年輕人，會更系統從技巧、從對嗩吶情感的理解來學習嗩吶，會更正規一些，更完善一些。”
中共徐州市委黨校副校長聶磊認為，“非遺傳承”是一個深刻而豐富的概念，它超越了簡單的傳遞或繼承，蘊含著時間、文化、精神和價值的延續，既是歷史長河中智慧結晶的沉淀，更是文明薪火相傳的生動實踐。守正創新是非遺傳承的根本之道——唯有深植華夏文明的沃土，方能綻放時代的新枝；唯有堅持創造性轉化與創新性發展，方能讓古老智慧在當代語境中煥發新生。
破圈走紅的重生之路
老舍曾說：民間通俗文藝是平民百姓須臾不離的精神食糧，其重要或僅次于小米兒和高粱。
民樂就像是一壺陳年老酒，可能不是人人都愛，但總有人念想著它的醇香。如何將老酒調配出新味道，曹嘎在這上面下足了功夫。“觀眾對我們嗩吶就感覺很古板，我們在直播的時候怎么能吸引年輕人的注意呢？當時我們就在這琢磨，從我們的服裝，到樂器的配置，到系統的配器編排，然后到選曲都進行了認真的思考。”
當嗩吶吹響《本草綱目》的時候，整個直播間都沸騰了，許多網友在直播間公屏上留言，“嗩吶還會吹這種歌曲啊，改變我的認知了”，“我今年才十幾歲，我在直播間聽了兩個小時了，這什么情況”，“我從來沒這樣聽過嗩吶”……
將傳統樂器與現代流行音樂相結合，正是曹家班的“破圈”之道。“不能太流行，太流行了觀眾說嗩吶的感覺沒了；太傳統，年輕人不喜歡或者感覺到太古板。我們曾經改編過邁克爾·杰克遜的《Beat It》用嗩吶一本正經吹這個曲子也不行，加入了我們中國的元素，加上了鑼，加上了鼓，聽的是傳統嗩吶，感覺到很奇妙。”
如今，那支穿越千年的嗩吶，正以嶄新的姿態講述著中國故事，既保留著泥土的芬芳，又跳動著潮流的脈搏；既傳承著祖輩的智慧，又回應著時代的心聲。曹家班既是傳統文化的"守藝人"又是現代藝術的"創變者"，他讓更多人見證了傳統與現代的完美融合，讓更多人聽見了中華文化生生不息的澎湃脈動。
談及未來，曹嘎希望通過曹家班，讓更多人了解嗩吶，認識嗩吶。對此，中共徐州市委黨校副校長聶磊認為，傳承不能一成不變，而是要立足當下、與時俱進。一方面，要深入挖掘傳統文化中的精華，取其精髓、去其糟粕；另一方面，也要結合時代特點，用新的方式去表達、去創新，讓傳統文化真正“活”起來，融入現代生活。既不能全盤照搬，也不能隨意丟棄，而是要在傳承中發展，在創新中延續，使中華文化既保持獨特魅力，又能與當代社會同頻共振。
作者：徐州廣電新聞評論部
